郑氏十七房的小水缸如今成了一景 (柯以摄)
朱丽瑾
一次,我参观“郑氏十七房”,只见明堂里摆满了大大的水缸,当地人称为“七石缸”。七石缸旁还摆了些小水缸,一缸缸纯净的水,明晃晃、亮晶晶,像一枚枚古镜,深邃又悠远,映现出往日的美好时光。
自小生活在江南,我的童年总是与水相伴,水缸是人们生活的必备品,家家户户都有。外婆住在白墙黛瓦的中式老宅里,房前屋后各摆放着一只“七石缸”。灰褐色的缸体,底下满是青苔,晴天盖上水缸盖,雨天掀开。屋檐上拱形的瓦片,一上一下,一道道相扣形成瓦垄,一旦落雨,雨水顺着瓦垄滴滴答答地流到屋檐下的竹筒里,然后流进了水缸。雨急时流下的是水柱,雨小时流下的是断断续续的水珠。
我时常会在连绵的春雨中,看屋檐上流下来的晶莹的水柱,瞧天落水不断溢出水缸,渗入泥土,土黄的葫芦瓢在水面上旋转,时光在水滴中渐渐流逝。落水是曲,落入水缸成诗。
水缸,即便经受夏日阳光的炙烤,一场大雨之后又满溢了。外婆会拿着瓢去舀水,拿它蒸米饭、熬粥、煮年糕汤,“天落水”煮的食物美味无比。夏日里劳作疲乏的农人,会来外婆家的水缸边讨口水喝,外婆慷慨赠予。农人舀上半瓢,一饮而尽,清凉透顶,疲惫和炎热顿时消散。
最有意思的是深冬腊月时节,河水早已结冰,屋檐下挂着“水晶宝剑”,水缸里那些晶莹剔透的薄冰晶缓缓漂浮。如果气温再低一点儿,整个水缸就冻住了,世界像在这一刻凝固。水缸沉默了,柔情的水变成了坚硬的冰。我总是忍不住去捞几块冰玩,看它们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寒冷的冬日顿时充满了乐趣。
相比外婆家水缸的诗意无限,奶奶家的水缸则充满童趣。奶奶家临近小河,我爹经常去河里捕鱼,一网下去就能网住很多小鱼,有时还会有泥鳅、河虾、河蚌、蛳螺。我爹会把它们一股脑儿放在水缸里,任它们游来游去。没菜的时候,可以去水缸里网一盘小鲜,油锅里炸得酥酥的小鱼、清煮河虾、酱爆蛳螺,成为我儿时的美食。有时水缸快见底了,爷爷便趁水库放水时去挑水,水在水缸里几个回旋,水缸又满了,鱼儿更欢快。我无聊时就看看水缸,蓝天白云倒映其中,河蚌缓缓移动,蛳螺、田螺伸着触角慢慢地从缸底移到缸沿。我的想象力就会从水缸飞到无边的宇宙,期待着河蚌长出美丽的珍珠,还期待着有一个“田螺姑娘”,期待着更多美好的惊喜。
秋天的时候,山上的松花粉会随风飘洒,水缸上氤氲着香草气。丰收时节,人们会用大水缸腌咸齑,制作当地的传统小菜。冬日里,水缸还可以用来酿酒,上头盖着盖子和厚厚的棉被,一掀开,浓郁的酒香挡也挡不住,让酒鬼们垂涎三尺。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步入外婆家,老宅经重新修建成了欧式别墅,没有了老式屋檐,水缸也不见踪影。奶奶家还保留了水缸,只是水缸里装满了石灰,再也接不了干净的“天落水”。就这样,水缸渐渐隐没在岁月里。
如今,家家户户不再缺水,大水缸只能在民宿、景点中看到,每每偶遇,陡增欣喜。水缸,用它的厚重与包容记录了一段段时光,承载着清贫日子里的“小美好”,也见证了家族和时代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