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有关诺贝尔文学奖的新闻,最大的“冷门”就是中国作家残雪和村上春树一起并列博彩公司榜单,残雪的名次还要靠前一些。中国作家余华和诗人杨炼也在这个榜单中,一下子成为候选人中强大的“中国军团”。
自从莫言获奖以来,中国媒体还从来没有对文学奖这么热情过。很多媒体在报道的时候把博彩公司的名单等同于“提名”,暗示残雪已经进入某个层面的角逐,这是很不专业的,因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诺贝尔文学奖并没有正式的提名名单。诺贝尔文学奖并没有正式的提名名单。诺贝尔文学奖并没有正式的提名名单。
过去几年,类似张一一这样不入流的人物,也能把自己炒作成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其实你也可以,瑞典文学院并没有自己的官方提名名单,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向他们提出自己的人选,对那些喜欢炒作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成名的捷径。
但是,残雪并不是一个这样的炒作者。进入博彩公司的名单,其实远比所谓“提名”要靠谱得多,你必须佩服博彩公司的专业性,他们会根据那些评委日常的讨论来“选人”。事实上,历年的获奖者,大多逃不出这个名单。
有意思的是,获奖者往往不是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村上春树被称为陪跑者,就是因为他每年都进入名单,而且排名非常靠前。
毫无疑问,既不是她自己要炒作,也不可能是她的家乡(湖南)主推,也不是中国作家圈子的运作。尽管残雪在1980年代末期就加入了“中国作协”,但不管从作品还是为人上看,她都不是体制内作家。
从个人角度来看,残雪被博彩公司青睐,一点也不意外。2015年,残雪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摘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小说奖”,同年入围2016年度美国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该奖项常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前奏,被称作“美国的诺贝尔奖”。2019年3月,残雪凭借长篇小说《新世纪爱情故事》入围国际布克奖长名单。去年11月,该作品出版英译本,随即被美国著名文学杂志《巴黎评论》推介。
这样的经历,足以让她成为热门人选。
残雪
很多媒体人都不知道残雪是谁。有一位媒体朋友辩解说,文学和新闻本来就是两个类别。这有一点道理,残雪没什么新闻,也不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她偶尔发言,要么深奥到绝大多人看不懂,所以媒体不会报道;要么就是对中国作家进行鄙视,结果被圈子封杀。
她是中国文坛的另类人物,据说有出版社在网上“预售”她的作品,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胜算的赌博。即便她能够获奖,有些人会买“套装”放在书架上,但我跟你打赌,绝大多数人买了也不看,看了也看不懂。
残雪原名邓小华,是1980年代的先锋作家。在那个各路“先锋”争先恐后冒头的时代,她是最难懂的。和她同是先锋作家的余华、格非,后来都写出了大众能够阅读的作品,但是残雪没有。她始终没有“流行”,也不想流行。她曾经是一名职业裁缝,后来也不知道以何为生,只知道,肯定不靠文字来养活自己。
在大众看来,连搞哲学的哥哥都比她有名——残雪的哥哥是邓晓芒,康德“三大批判”的翻译者,也是中国最著名的哲学教授之一。邓晓芒专门写过一篇评论残雪的文章,他承认,自己虽然喜欢文学,也写过一些评论余华等人的文章,但是要评论妹妹的文章,还是有些困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都在闹“革命”,残雪的几位哥哥都做了知青,根据政策,残雪可以留在湖南老家照顾父母,这让她有足够的时间阅读。她喜欢哲学,和哥哥写长信讨论哲学问题。据邓晓芒说,残雪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学习外语,1980年代,她不仅能直接阅读外语文章,还能够用英语和西方批评家深入讨论问题。
对中国的“广大群众”来说,她是一个小众作家,但是在世界文坛,她却并不小众,并不异域,也并不孤单。中国作家通常要依靠外国的翻译才能走出去,残雪的作品虽然也通过翻译得以在外面出版,但她本人却不存在“走出去”的问题。
可以断言,残雪是中国作家中思考力最强的,她对哲学的领悟能力,和邓晓芒、陈嘉映在同一个层级。所以,她看不起中国作家写的东西,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们都太简单,太幼稚了。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残雪陷入了精神困境。这是一种错觉,是我把她本人与作品中的人物搞混了。她笔下的主人公,往往都是一些在思考中挣扎的艺术家,让人想起荷尔德林、尼采、卡夫卡等。
她早期作品《黄泥街》中的人物,吃的是泥巴、苍蝇和动物尸体,相互之间充满怨恨和攻击,亲戚朋友之间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在一个异化的环境中,人最终成为蛆虫。那是1980年代早期,主流作家还在哀怨地抚摸“伤痕”的时候,她就已经如此深刻。她把小说拿给哥哥邓晓芒看,邓晓芒吓得不轻,劝她千万不要投稿,这样的作品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正是这样的作品,让残雪被称为“中国的卡夫卡”。幸运的是,在1980年代,这样的作品不但得以发表,残雪本人也没有遇到危险。她写的当然是“中国故事”,用的却是根植于现代主义的先锋技巧。这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作家”,而不仅仅靠兜售东方想象来满足欧洲批评家。
一个作家达到这样的高度,就意味着孤独和痛苦。不久前,残雪在一次访谈中称,卡夫卡是可以超越的。这样的说法,在别的作家那里可能是狂妄,对残雪来说则是一种解脱。这是被记者激发之后的回应,她或许没有超越卡夫卡的想法,但是对她这样的作家来说,心灵的翱翔和艺术的探索,都是永无止境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先锋文学,致力于各种语体实验,那时候的中国作家,存在一种和世界“先进文学”同步的焦虑。后来很多人都转型了,其实也是掉队了,只有残雪坚持了下来。如果诺贝尔文学奖真的颁给她,颁奖词会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