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健康 > 养生 >

癌症晚期,他们吞下为狗驱虫的药

这是个跨国、跨病种、跨物种,甚至跨生死的故事。癌症晚期患者为求生吃下“狗药”,既抱着热切对生的渴求,又陷入冰冷的自我怀疑

这是个跨国、跨病种、跨物种,甚至跨生死的故事。癌症晚期患者为求生吃下“狗药”,既抱着热切对生的渴求,又陷入冰冷的自我怀疑中

图/新华

文 |《财经》记者 赵天宇

编辑 | 王小

孟吉让父亲参与试药的想法,是从一条不同寻常的消息开始的,有人在一个癌症正规治疗的讨论群里提到了“狗药”治疗。

孟吉是90后,父亲刚50多岁,还没进入老年阶段,就在2019年6月突然查出肺癌。

在中国,癌症患者群体日益庞大,他们需要价廉的抗癌药。一个听起来有些疯狂的信息在上千个家庭中传递,很多患者在家属的说服下——通常是子女,他们更年轻,消息更灵通——开始服用“芬苯达唑”。这种原本给狗服用的驱虫药,人们开始相信它能治疗癌症。

这个疗法始于美国,故事的主人公叫乔·蒂彭斯(Joe Tippens),他在博客上记录下自己“意外”吃下狗药,治好癌症的经历。消息迅速炸开,这仿佛是一个能击退癌症的武侠世界:他的“秘笈”充满奇幻色彩,你不知道他怎么打败了对手,但他就是赢了。

中国患者称他为“乔帮主”,不但口口相传这个神奇的故事,且积极跟随效仿。晚期癌症的治疗非常艰难,行之有效的药物和疗法太匮乏了。他们几乎是在刻意忽视风险,同时放大故事中满怀希望的那个部分。

乔告诉《财经》记者,他在为所有的试药案例建立一个数据库,目前刚起步,让拥有博士学位的科学家审核每个医疗文件,包括医生访谈和患者访谈。

乔在尝试“狗药”的同时,也接受了一项抗癌药的临床试验,但他信誓旦旦地认为临床试验没起作用。

究竟是哪个疗法起效了?面对《财经》记者的质疑,乔的回答是,“如果你不信任我或其他成功案例,那么在我们完成对数据库的审核之前,我无法为你提供帮助,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也许他需要的态度,只是人们无条件地相信他,就像人们本能地相信希望一样。

乔把“狗药”疗法写在博客里,至少59个国家的人读过。10月22日,中国食品药品网消息,国家卫健委召开专题讨论会,提示“狗药抗癌”的风险。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教授焦顺昌提到,临床中时常会出现一些因特殊因素而导致患者疾病被治愈的案例,但这些个案并不适合在所有病人身上推广。

其实,上千个在吃狗药的人,对乔的故事并不是全然相信,有患者家属直接向《财经》记者表达担忧,“不清楚他的动机是什么”。

将信将疑中,他们还是吞下药片,殷切地期待好事发生。

“有点不尊重人”的狗驱虫药

癌症确诊,像一记重锤击在心脏上。钝痛和压抑感,逼得人不停叹气。

6月,父亲因为头痛去医院看病,医生说是肺癌已经转移到脑部。孟吉带着父亲和家人,拿着病例分头去北京、天津找医生看,诊断结果一致,这是肺癌已经进展到四期的表现。

“众病之王”癌症,难以治愈 。癌症四期是最严重的分期,癌细胞侵占广泛或已有远处转移,这是终末阶段。

此时,手术已经很难进行,医生建议做化疗、放疗。这是治疗癌症的常规方法,前者用化学治疗药物杀灭癌细胞,后者用放射线治疗肿瘤,副作用很难避免。

最近几年,看过同村的亲属患癌,看过治疗的全过程,孟吉的父亲不肯配合治疗,不同意做放化疗。

走到这一步,剩下的治疗方案就是吃药。孟吉劝父亲,就像“吃感冒药”似的,拿回家吃,在家治疗心情也会好。

肺癌分为很多种,有些基因突变有对应的靶向药。但父亲不肯做基因检测,“靶子”没测过,医生只能建议先吃一种靶向药观察一下,也就是“盲吃”。吃了不到一个月,中间还在市里的中医院开了中药,也不知道是哪种药物的副作用,又或者药物互相反应,父亲开始全身红肿,手脚流脓。

医院的CT检查报告显示,癌略有扩大。孟吉猜测药物也许起效了,起码没有快速发展。休息了一段时间,父亲逐渐恢复,药物的副作用消退。但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再吃药了。

这是很多癌症患者和家属都经历过的艰难时刻。此时常规治疗已经很难,人们于是遍寻疗法,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

自父亲确诊后,孟吉加了很多癌症群,没事就看看消息。在一个癌症正规治疗的群里,有天群里聊天说起了“狗药”。孟吉开始搜寻阅读资料,也观察患者家属的反馈,琢磨了小半个月,抱着试一试态度,8月19日,孟吉的父亲开始吃芬苯达唑“套餐”。

《财经》记者询问了多位试药者,综合癌症论坛、讨论群的说法,各类记录试药过程的帖子,大家都提到的是,只吃芬苯达唑这一种药是不行的。

目前患者们最广泛的试药办法,是芬苯达唑+维生素E+姜黄素+CBD油,称为“狗药套餐”。有的方案略有调整,有的人使用过其他的维生素品种;有人加入白藜芦醇一起服用,这又是一个很难说清效果的物质,目前没有足够证据认为白藜芦醇对人体有好处。

“我跟我爸说,这个药只是有一点不太尊重人,是给狗吃的。” 孟吉给父亲制作了一个用药手册,便于日常翻看。

被称为“狗药”的芬苯达唑,从未出现在人用药品清单中,最广泛的用途是给狗驱虫。出于人类的自尊心,很多患者在讨论和记录试药过程时,把药物简称为“芬苯”,不用“狗药”这个词。

孟吉的母亲去县城的兽医站买芬苯达唑。有天买药回来,母亲对孟吉说,兽医站的人告诉她,刚才也有人来买,看起来不像是要给牲畜用的,猜想是不是也作抗癌之用。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面,竟能碰到不同的试药人,可见这一疗法的火热。

证据链的缺口

在试药之前,孟吉告诉父亲,有成功的例子。那个“吃成功的美国人”,乔·蒂彭斯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下了使用抗癌的全过程。

2016年8月乔检出患有小细胞肺癌后,经历了放疗、化疗,五个月后检查结果,放、化疗对左肺的肿瘤起了作用,但CT结果看到,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扩散到脖子、右肺、胃、肝脏、膀胱、胰腺、尾骨,“像一棵圣诞树”。

得知自己生存几率渺茫、人生只剩三个月左右的消息,两天后,乔在浏览母校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论坛的体育板块时,看到有人发帖子,“如果你患癌,或者认识患癌的人,请联系我。”

发帖子的是乔的老熟人,所以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问。这个人是美国俄克拉何马州西部的一名兽医,他告诉乔一个关于默克动物健康公司(Merck Animal Health)的科学家的故事:这位科学家将不同类型的癌症注射到不同的小鼠身体部位中,进行癌症研究,偶然发现犬类产品线中的一种产品杀死了癌细胞。

这位科学家被诊断出患有脑癌四期,也被告知只剩三个月,她决定开始服用药物,六个星期后,这位科学家癌症完全清除。这与乔的处境很像,他马上决定要尝试“狗药”。

乔也研究“替代疗法”。这是从西方的视角出发,划定的常规西医治疗以外的补充疗法。替代医学包括维生素疗法、冥想疗法、催眠疗法等,以及传统的草药和针灸。

他为自己制定一个吃药方案,以周为单位计算,每周连续吃3天芬苯达唑,7天吃维生素E、姜黄素、CBD油。他的“狗药套餐”方案始于2017年1月的第三周。他选择不告诉医生吃“狗药”的事情。同一时间,乔加入了一项治疗癌症的药物临床试验,医生告诉他,这个试验也许能让他的寿命延长一年左右。

2017年5月,再次检查显示,乔体内的癌细胞“圣诞树”消失了。医生说,他是唯一一位临床上有这种反应的患者。乔断然判定,他不是被临床试验的药物治好的,理由是这一试验到2017年9月才结束。

乔告诉《财经》记者,他当时加入的药物临床试验,是Keytruda。这个药物在中国被简称为K药,是PD-1抑制剂,名噪一时,如今已在美国和中国获批治疗某些癌症。

乔说,他参加的K药临床试验,目标是患者能延长生存期18个月,而非治愈癌症。研究希望准确地算出有多少小细胞肺癌转移的患者在使用K药后,能够达到试验目标。

“即使是要达到这个愚蠢的目标,实际上只有35%的患者能延长寿命18个月。在1100名患者中,我是癌症完全缓解的、唯一的数据异常值。”乔说。

有没有可能是K药和芬苯达唑一起产生了疗效?乔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他又对《财经》记者强调,他有数百名患者使用芬苯达唑的案例,并且正在跟踪所有这些患者,已经有25名患者原本被送回家等待人生结束,然后只使用芬苯达唑方案,现在他们治愈了,这可以证明“疗效”不仅是出于两者药物的结合。

目前,乔没有提供任何客观医学数据和证据来证实他的判断。

模糊的效用

中国的癌症患者选择使用乔的疗法,除了他本人的神奇故事,也出于他宣称的其他患者陆续使用并获救的经历。

《财经》记者询问乔,能否提供他和那些癌症治愈者的医学证据,乔没有提供:他先说可以,但又说没有时间一一回应全世界各地上千个同样的请求,他正在为所有的案例建立一个数据库,预计会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在完成数据库的审核前,无法提供此类帮助。

乔接受的癌症常规治疗,是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MD Anderson),该机构在癌症治疗领域久负盛名。乔声称癌症痊愈,但从未公开过医学检验报告。MD安德森癌症中心回应《财经》记者采访时称,根据患者隐私法,该机构无法确认乔是否是该机构的患者,也无法在未经患者同意的情况下,共享任何患者记录。

“我真的不希望再看到更多的人进我们群了,进来的都是患者。”很多时候,孟吉甚至不敢跟别人去交流,尤其看到有些患者在遗憾中走了,太痛苦。

父亲确诊后的这几个月,孟吉也过得很黑暗。但是他又想,决不能整天垂头丧气,再找些药物,一见到有希望的药,他就想让父亲试试,再试试。

南安的父亲患有小细胞肺癌,和乔的病种一样。今年3月开始脑转。这时医院基本上提供不了更多有效的治疗,医生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再开些靶向药。

他的父亲去世时还不到50岁。他告诉《财经》记者,如果得了小细胞肺癌,想尝试芬苯就尽早试。其实晚期癌症患者并不在意治疗正规与否,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可以续命的办法。

南安在5月买齐了芬苯套餐。但父亲始终没吃。母亲转述父亲的话是,那不是给狗吃的药吗?我儿子是不是想陷害我?南安回忆说,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脑转了,也许智力和判断力会受些影响。

癌症晚期的治疗手段相当有限,在人类旺盛的求生欲面前,更显得渺小、匮乏。

有人在芬苯的试药群里“唱反调”,说使用这个药物并无数据支撑。“试药的前三周我爸精神状态特别好,我也挺有信心的,但是别人一下子泼了一盆凉水——别说一盆凉水,就一碗凉水给我,我一下子又觉得失落了。” 孟吉心里其实明白,对方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试,就等着,也不行。”

孟吉希望有学识的医生或专家,能从事这类药物的人类抗癌研究,而不是他们这些患者和家属自发的去尝试。

他的心情随着父亲的病情起伏。9月底,父亲一度因脑水肿昏迷,注射了降低颅内压的药物甘露醇,最近重新好起来,刚过完生日,全家人都很高兴。医院检查结果是,肺部的阴影几乎没增长。父亲换了一种肺癌靶向药在吃,孟吉给父亲的试药方案加了一种“甲苯咪唑”,与芬苯类似,轮换着吃。他们不会放弃哪怕一丁点希望。

也许百年后,癌症和感冒一样能够轻而易举被控制、治愈,那时回望这些人的一腔孤勇,面对未知甘愿以身试药,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人类无法跳出自己所处的时代,享受到更超前的医学和治疗。谨慎判断、谨慎尝试,这是他们能做到的一切。

总有一天癌症会被攻克,他们吞下去的“狗药”,也是在试图让那一天快点到来。

(文中孟吉、南安、倩烨均为化名)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财经杂志】创作,独家发布在今日头条,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江苏资讯网立场,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参考交流,如有侵犯版权,请联系我们!

为您推荐

© 2015 - 2019 江苏资讯网 版权所有
联系我们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箱: 1519329887@qq.com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9:00-17:30,节假日休息

关注微信
微信扫一扫关注我们

微信扫一扫关注我们

关注微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