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与琼崖士贤的渊源

那些风雨中的鸣鹤之应

郁达夫先生

文\本刊特约撰稿 戴翰园

暑假期间，正在中国美院读研究生的小朱来访，为我带来了新一期《湖上》杂志。

小朱来访的当天，竹子君小韩也来到我在海甸岛的阅古山房茶叙。黄昏时，我们受邀前往海口湾某酒吧品尝来自台湾的精酿啤酒。入夜的海口湾，星空辽阔依旧。我们择灯光稍亮处坐下，就着闪烁的灯光和刺激的音乐喝啤酒，扯着嗓门交谈。

期间我们谈到郁达夫和他的风雨茅庐，小韩的朋友随口蹦出一句：故都的秋。我愣了一下，惊觉这岛上的年轻人，竟能记得郁达夫，还读了他的名篇。

那晚回家后，我随手翻阅郁达夫文集，惊奇地发现，郁达夫先生与同时代的不少琼崖士子，竟然有着颇深的渊源和交情。

叶云绘画作品。

郁达夫与叶云

1930年代初，海南青年画家叶云从法国巴黎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回国，受刘海粟之聘，在上海美专执教。翌年，受林风眠校长聘请到杭州艺专任教。27岁便成为人才济济的杭州艺专最年轻的教授。

1933年4月，郁达夫先生移居杭州，在距离吴山不远的场官弄修筑风雨茅庐，从此定居杭州并出任杭州艺专国文教授，与叶云为同事，他们都是林风眠校长最器重的教授。这批教授分别是国画教授潘天寿，西画教授吴大羽、蔡威廉、叶云、方干明，雕塑教授刘开渠，国文教授郁达夫， 俄籍图案教授杜劳，法籍教授克罗多等。

当年，林风眠校长曾携妻女带着这批教授，前往杭州临平的超山，并拜谒了吴昌硕先生墓地。他们此次郊游的合影照片，见证了郁达夫先生与海南画家叶云的同事关系。

年轻的卢鸿基与家人。

郁达夫与卢鸿基

1930年代，在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读书的海南学子卢鸿基，考入了国立杭州艺专绘画科。

当时的杭州艺专，秉承蔡元培的办学思想，开放、包容，注重培养学生的文化素质。因而学生的思想异常活跃，富有探索精神。当时在学校任国文教授和文艺导师的，都是那个年代一批颇具影响力的作家，如郁达夫、张天翼、钟敬文等。卢鸿基后来能诗善文，与这批老师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据卢鸿基的外孙卢家荪先生回忆，卢鸿基与郁达夫老师的关系不一般，他少年时期就喜欢创造社作家的作品，郁达夫是创造社发起人之一，能在杭州直接受到郁达夫的亲灸，卢鸿基觉得非常幸运，学习异常刻苦。

1938年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在武汉宣告成立，郁达夫赴武汉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设计委员，参加政治部第三厅的抗日宣传工作，郭沫若时任第三厅厅长。

4月，受诗人力扬、画家常书鸿电邀，卢鸿基抵达武汉，受到时任第三厅第六处少将处长田汉的欢迎接待，被安排在六处第三科(美术科)任研究员。

在第三厅，昔日的老师郁达夫与学生卢鸿基，因信仰与追求相同，由师生变成了同事关系，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无疑是一段十分值得珍惜的缘分。

韩槐准(左一)和夫人(右一)归国前默默地向愚趣园告别。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郁达夫与韩槐准

1938年，郁达夫先生应邀前往新加坡，担任《星洲日报》主笔。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郁达夫出任星洲华侨文化界战时工作团团长、新加坡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还与当地文人创建了新加坡南洋学会。

在新加坡期间，徐悲鸿、郁达夫、刘海粟、姚南、张礼千、许云谯、关楚璞、张匡人与陈育崧等文人墨客，常常接受愚趣园主人的邀请，在愚趣园举办雅集活动，题诗作画之余，品尝园内新鲜甜美的红毛丹。

愚趣园主人姓韩，名槐准，海南文昌人，在新加坡经营种植业，为人好客，喜欢收藏和结交文人墨客。常常邀请徐悲鸿、郁达夫、刘海粟等文人画家前来聚会。

在愚趣园，徐悲鸿先生为韩槐准题写了愚趣园门额，还创作了一批书画作品。其中有奔马图、红毛丹图、雄鸡图和喜马拉雅山远眺图等等，还有书法条幅、对联、中堂等。在画好雄鸡图、喜马拉雅山远眺图后，徐悲鸿先生请郁达夫先生为之题诗。

在雄鸡图上，郁达夫先生题曰：槐准先生深居郊外，有裴真学风。悲鸿画鸡以申贺，嘱达夫题之，时己卯秋也。

红冠白羽曳经纶，

文质彬彬此一身。

云外有声天破晓，

苍筤深处卧斐真。

在《喜马拉雅山远眺图》上，郁达夫先生题曰：为槐准先生题悲鸿画喜马拉雅山远眺。

寰宇高寒此一峰，

九州无奈阵云封。

何当重踏昆仑顶，

笑指蜗牛角上踪。

此外，郁达夫先生还应韩槐准之嘱，专门作一长诗相赠，诗曰：槐准先后暇日邀梦圭先生及报社同仁游愚趣园，时红毛丹正熟，主人嘱书楹帖，先得首联，归后缀成全篇。

卖药庐中始识韩，

转从市隐忆长安。

不辞客路三千里，

来啖红毛五月丹。

身似苏髯羁岭表，

心随谢翱哭严滩。

新亭大有河山感，

莫作寻常晏会看。

1942年2月，新加坡沦陷，郁达夫流亡到印尼苏门答腊岛，继续著文宣传抗日。与此同时，徐悲鸿将一批准备举办个人画展的作品，委托韩槐准代为保管，随后匆匆前往法国避难。韩槐准将徐悲鸿委托的这批书画作品埋在愚趣园的果林里，从而躲过了战乱。1945年9月17日晚，郁达夫先生被日本宪兵杀害于苏门答腊的一片丛林里。

韩槐准非常珍惜徐悲鸿、郁达夫等文人墨客的这批墨宝，并深受其爱国之情所感动。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于1962年卖掉愚趣园和所有产业，带着妻子儿女和自己心爱的陶瓷、书画藏品，毅然回到祖国，将全部藏品捐赠给了北京故宫博物院。

在那风雨飘摇的岁月，风雨茅庐主人、愚趣园主人及其朋友们，他们胸中激荡着怎样的家国情怀啊!

2000年秋，我独自一人前往杭州，叩访郁达夫先生故居风雨茅庐，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没能入内。2019年初秋一个午后，我再次叩访风雨茅庐。此时，院子里空空荡荡，两只鸟儿在冷清寂静中啾啾鸣叫。我坐在茅庐书房外，终于能从容淡定地在心中向郁达夫先生致敬了。

说来也奇怪，岛上那个酒吧，那三位年轻人，那个夏夜，也无风来也无雨，却让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郁达夫与他的风雨茅庐。

临近正秋一个雨夜，我轻启旧砚，细研松烟于南窗之下，猛然想起：当年，郁达夫先生居杭州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不就是西湖边的吴山么?不论遇到高兴还是烦恼的事情，他都要到吴山上走一遭。而小朱与《湖上》 ，不正是从吴山上下来的吗?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因缘的。

郁达夫档案

郁达夫(1895—1945年)，原名郁文，浙江富阳人。1913年留学日本，1921年参与发起成立创造社，1922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回国后，编辑出版《创造社》杂志，1923年起，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任教。1930年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8年底赴新加坡主编《星洲日报》，开展抗日救亡宣传工作。1945年，日本投降后被日本宪兵杀害。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追认郁达夫先生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