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南宋与金绍兴和议之后,苟延残喘的赵宋王朝格式化了记忆中惨痛内存,在西湖歌舞几时休的纸醉金迷中不知今夕何夕,从此风花雪月二十年。这期间,尽管金朝统治集团内部纷争不休,但南宋小朝廷却一心在偏安一隅中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小日子,其间宋金之间也偶有冲突,但都只是小打小闹并不伤筋动骨。
忘战必危。绍兴三十一年(1161)迎来了一个转折点,这一年金主完颜亮撕毁了合约,再次挥师南下,妄图一劳永逸消灭南宋,在金军势如破竹席卷之势下,南宋军队闻风而逃节节败退,直至退守长江沿线。
可是,在这样的危急存亡之秋,一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改写了这段历史的走向,在采石矶畔书写了以少胜多的战争传奇,一举扭转了历史的车轮。而他本人也在南宋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光芒四射的名字——虞允文。
虞允文雕像时也:书生退敌,铸就传奇佳话
虞允文,隆州仁寿(今四川眉山仁寿)人,出生于宋徽宗大观四年(1110),年少聪慧,早年曾“以父任入官”,后于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及第,始正式名正言顺侧身官场,辗转于彭州、黎州、渠州等地任职,直至秦桧死后才得以入京任职,“除秘书丞,累迁礼部郎官”。
前期履历平平的虞允文,终于在五十二岁那年一鸣惊人,迎来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浓墨重彩地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是年,金主完颜亮掀起了宋金之间全面战争,当时负责防守江北的宋军主帅刘锜重病在身,只得派副帅王权负责前线战事,可是这个王权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之辈,还没见到金军就便仓皇逃遁,闻风丧胆的宋军连连失守合肥、和州(马鞍山和县),不得已退守采石矶。
此时宋高宗方寸大乱,但目下已经无路可退。于是只得临阵换帅,派成闵接替刘锜、李显忠接替王权负责前线防守,同时遣派宰相叶义问赴前线视察慰问部队。这位李显忠的身世也颇为离奇,曾经被迫仕金,但后来付出了全家老小全部遇害的代价转投南宋,书写了南宋史上一个忠心耿耿的传奇。言归正传,此时宋军前线已经是一派群龙无首的乱象,新帅未到而旧帅挂冠离去,而叶义问也是一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指派手下虞允文前往慰劳守军将士。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一介书生虞允文面对这兵荒马乱溃不成军的前线将士,彰显出一种铮铮铁骨的大无畏勇气,毅然担负起临时主帅的职责。《宋史·虞允文传》载:丙子,允文至采石,权已去,显忠未来,敌骑充斥。我师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旁,皆权败兵也。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曰:“金帛、告命皆在此,待有功。”众曰:“今既有主,请死战。”或曰:“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他人坏之,公任其咎乎?”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后,虞允文立即马不停蹄的开始了排兵布阵。此时金军在金主完颜亮的亲自指挥下开始了渡江,面对进犯强敌,同仇敌忾的宋军依据采石矶地利之势开始了绝地反击,一时间杀声震天。虞允文亲自督战并命令部将时俊率队冲入敌阵,前几天还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般的宋军忽然“变脸”,一个个如狼似虎玩命冲杀,金军一时阵脚大乱。而此时虞允文又派出出一支埋伏的宋军乘海鳅船迂回包抄冲击金军船队,双方乱战直至黄昏时分,各自均伤亡惨重。而此时正好有一支从光州(今河南潢川)败退的宋军路过此地,虞允文随机应变派人送去战鼓和旌旗,然后命令他们从山后擂鼓展旗冲出,给金兵制造宋兵援军已到的假象,这下金军更是无心恋战,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乘胜追击的宋军利用弓箭追射败逃的金军。首战告捷之后,虞允文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连夜察看军情,未雨绸缪布置安排防卫措施,第二天金军果然再次卷土重来,早有防备的宋军前后夹击,一鼓作气再次大败金军。恼羞成怒的完颜亮于是采取离间之计派人送信过来,但不知道王权早已被撤职,于是虞允文将来信撕毁,斥退送信之人。不肯善罢甘休的完颜亮率军奔赴瓜州(距扬州市中心十五公里),欲在此渡江攻破宋军京口(镇江)防线。
此时宋军主将李显忠带军赶到前线,虞允文又自告奋勇地向李显忠领命率队去京口协防。经过采石矶大败之后,此时金军上下已经草木皆兵魂飞魄散,在看见宋军战船如飞,于是部下力劝完颜亮退守扬州从长计议。勃然大怒的完颜亮将带头提议的部下杖责五十军棍,然后下令必须三日之内攻破宋军防线,结果造成金兵哗变,完颜亮被部下杀死。
这次金军的彻底失败,关键还是采石矶之战宋军一举扭转了战局的主动权,给金军心理造成了巨大的阴影。当时宋军的指挥交接系统混乱不堪,虞允文可谓恰逢其时填补了交接期的空白,不仅在稳定军心方面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同时又能临机应变,毅然担负起前线临时指挥官的分外之职且一举击败金军。随后金军军心不稳,毫无斗志,功败垂成的结局也就不必为奇了。虞允文经此一战,名声大噪,以至于宋高宗得知金军大败而归之后心有余悸地吐露心声曰:“允文公忠出天性,朕之裴度也。”
命也:出将入相,留下千古遗憾
金军溃败之后,金朝内部也掀起内讧,大臣们拥立完颜雍登基,号金世宗。而宋高宗也于次年(绍兴三十二年)六月传位于养子宋孝宗,自己当甩手掌柜太上皇去也。
孝宗算是南宋历史上唯一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而且一直心心念念以图兴复祖辈基业,即位之初很快为岳飞昭雪,次月就将被宋高宗贬谪的主张跑老臣召至京城商议抗金大计。不过当时的南宋朝廷上下将帅凋零兵弱将寡,而宋孝宗寄望于张浚无异于病急乱投医,尽管太上皇宋高宗力劝孝宗切莫轻举妄动,但一意孤行的宋孝宗还是毅然于隆兴元年(1163)在张浚的鼓动下妄图先发制人,掀起了隆兴北伐之战。
此时的虞允文还处在相当于进一步考察的阶段,并没有进入主战派的核心决策层,而是在地方任职。志大才疏的张浚掀起的隆兴北伐仅仅二十天便告失败,北伐宋军在符离集被金军全线击溃。此时的宋孝宗处在一种两难的地步,寄予厚望的北伐之战一败涂地,不得已在战与和中摇摆不定,而金朝乘机提出了割让唐、邓、海、泗四州的议和条件,虞允文对此坚决反对五次上书据理力争,并拒绝从当时他所守护的唐、邓二州撤军,但最终无济于事,被宋孝宗以显谟阁学士身份调任平江府知州。隆兴二年(1164)八月张浚在心力憔悴之下病逝,十月金军又大举入侵以战迫和,在宋军一击即溃的局面下宋孝宗无奈于十二月接受了金朝提出的条件,割让四州,而虞允文也被宋孝宗召回升任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乾道元年(1165)虞允文升为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此时宋孝宗已将北伐大计托付于虞允文。乾道三年(1167),虞允文被派到四川任宣抚使。宋孝宗作此安排另有深意,四川是南宋的战略要地,也是宋金双方战略决战的最重要的大后方,虞允文在治蜀期间,大力发展生产,积极整顿军务,不到两年四川的军政气象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态势,于是宋孝宗又将其调回并拜为右相,并催促他尽快制定新一轮的北伐战略。对此,虞允文对敌我双方有着清醒的认识,当时金朝在金世宗的治理下国力也日渐恢复,此时南宋并不具备北伐的条件,必须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北伐之事绝非一蹴而就。于是一再建议宋孝宗从军事人员训练和战略物资储备上做好充分的准备后方可再兴北伐之事。
宋孝宗赵昚
宋孝宗采纳了他的建议,在虞允文的调度下,南宋政权在经济上和军事上两手抓,在经济上设立重新建构财政机制以便及时调拨军需物资,在军事上重建弓箭军,改建水军,同时积极打造骑军。宋孝宗这些改革措施确实使当时的南宋政治军事方面有了很大的发展,而且虞允文在相位上也积极选贤任能,提拔使用了一大批有识之士,并且辑成《翘材馆录》以收录天下英才。
乾道八年(1172)二月,虞允文被任命为左丞相兼枢密使,不过此后不久向孝宗请求镇抚四川,经孝宗同意后再度赴四川总理军政事务。再次入蜀后,虞允文夙夜在公,积极发展生产筹措军饷,同时加紧练兵,直到淳熙元年(1174年)积劳成疾,壮志未酬溘然长逝。从此之后孝宗失去了北伐的最后一张底牌,决口不提北伐之事,成了心中永远的隐痛。
虞允文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但在宋孝宗的多次催促之下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冷静,这点其实有着多重的顾虑。军事准备不足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孝宗在仓促的隆兴北伐失利之后,思想上一直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虞允文揣摩透了孝宗这样心理,但这是一个说不出的苦楚,于是只得以准备不足而再三拒绝孝宗的北伐计划。虞允文这样做并非为了一己之利,也并非是贪生怕死怕担责任,而是他洞彻其中的玄机,一旦北伐稍有不利,主和派势必会占据上风,那此时南宋的国运恐怕就此休也。
客观地说,宋孝宗有着精明干练的一面,但同时又猜忌心颇重,为了防止大权旁落在用人方面频繁更换,在位28年宰相更换17人、参政知事(副宰相)更换34人,这种作茧自缚的做法虞允文看在心里,而且虞允文推荐的人也有不少被宋孝宗否决掉。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虞允文更不敢轻易附和宋孝宗的北伐计划,这种内心深处无法排遣的痛苦又有谁人知呢。
虞允文去世后,孝宗追赠其为少师,这隐含中对他的不满情绪。而淳熙四年(1177年),孝宗在检阅军队时看到军中将士年轻朝气孔武有力,不由感叹虞允文的功不可没,于是更诏赠其太傅,赐谥忠肃。
虞允文书法《适造帖》
时势造英雄。虞允文由文入武一战成名,此后出将入相,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建立了不世功勋,其中的艰辛甘苦可谓唯有自知。但他可以说做到了问心无愧,尽管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自己光复江北恢复中原的夙愿,但这种悲哀其实是南宋一朝积弱的天命使然,他终究无法为之逆天改命。而心高气傲的宋孝宗在虞允文去世之后再也无心计议兴复大业,心安理得地当上了太平皇帝,淳熙十六年(1189)金朝金章宗即位,按照“隆兴和议”时年63岁的宋孝宗必须称22岁的金章宗为叔父,抹不下情面的宋孝宗就此禅位于儿子宋光宗,此后在宋光宗的冷眼中积郁成疾于绍熙五年(1194)病逝,不由叫人另生一番唏嘘感慨之情。